就在他們隨口而說的隻字片語中, 我的川菜朋友 我和我的兄弟都喜歡做菜,對家常菜而言,手藝大致也還說得過去。當然,我多讀幾年書,嘴上功夫比兄弟要強些,實際做起菜來,卻不如他。我們家庭的歷史上,似乎沒有出過能夠說上一說的廚師。母親一家的往昔,連母親也不知道,她兩歲就進了孤兒院,父母叫什麼名字,她說不上來,孤孤單單地長大,直到遇見我父親,才算有了個親人;父親也是獨子,隔房的兄弟姐妹中,好像也沒有做菜出色的人。 我很小的時候,在成都東門油簍街和東大街交界處,有一家小麵店,爺爺就在那裏做事,勉強算是和飲食業有點關係。那時侯,我晚上常到爺爺那裏去,爺爺就給我兩分錢,有時給五分,我便到對面的童書鋪子看幾本漫畫書,等爺爺收了店,我也早睏得睡著了,爺爺就背著我回家。有時候收店早,還剩了一點臊子(肉燥),爺爺就給我煮一小碗臊子麵,每次我都吃得湯水不剩。那時家裏要十天半月才吃一回肉,肚子裏總是又餓又澇,因此,我覺得臊子麵是天下最好吃的東西之一。爺爺非常疼我,總是要背著奶奶悄悄給點零用錢,星期天帶我去看電影,吃館子,就要一份菜,他看著我吃。「朵頤」「盤餐市」「味之諛」「市美軒」「龍抄手」「韓包子」等,很多成都名店或名吃,都是小時侯爺爺帶我去的。可惜我八歲時,爺爺就去世了,直到今天,我已經在人世的風風雨雨中過了半輩子,遇到了很多人,但是,仍然覺得爺爺是這個世界上,最疼我愛我的人。我五歲看童書,就要讀文字,八歲開始讀小說,這都全靠爺爺每天教我認字,一天認十個,少一個,用竹片打一個手板心,爺爺只在這時打過我,而且,也很輕。想來現在我喜烹飪,好美食,根子也在爺爺那裏,如無他用偷偷積攢的私房錢,帶我吃南品北,我後來的口味一定不會這般刁鑽,也就不會還用一分心思去把家常便飯做好。中國人說,從小看大;外國人說,童年的影響決定一生;對於我,我想是的。 爺爺走後,大多數星期天,我就去父母親那裏。他們的工廠在郊區,要走十來里地才能到,中間要經過很多田地,小路兩邊大多是蔬菜,從春到冬,都不一樣。我很小就能認識很多蔬菜,現在也是做素菜比葷菜好,想來就是那時的緣故。不過,我長大後,最討厭走路,一定也是因為那時飽嘗了走路之苦。父母家裏,都是父親做飯,我常去父母家的時候,弟弟已經在城裏上學,和我住在一起,我和兄弟回到父母那裏,父親千方百計也要做些好吃的東西。那時家窮,供應也很緊張,就一塊豬肉或者一些豬雜碎,父親總是想些法子,變著花樣做給我們吃。因此,在那時我的眼中,父親就是做菜手藝最好的人。其實,今天看來,那大多都不能說是什麼手藝,只是認真而已。就那麼一些東西,要做得好吃、新鮮,真是很難為我的父親。沒有多少肉,父親就用紅苕粉煎成皮,再切成小塊用蒜苗炒了,說是回鍋肉,吃起來還真有一點回鍋肉的味道。於是,我就覺得父親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。父親做菜的時候,我常在旁邊看,有時候,也給父親當助手。遇著節日或者家裏來了客人,做的菜多,父親一個人忙活不過來,就讓我燒燒柴火、切切菜、翻翻鍋一類的,久而久之,一些簡單的菜,父親就叫我做。後來我開始獨自生活時,能夠自己燒火做飯,就是在父親那裏鍛煉出來的。因此,父親可以說是我在做菜上的第一個老師,對於任何一個人,第一個老師的影響,往往是一生的。 我是奶奶帶大的,我生下來四十天,父母就把我交給了奶奶,那時,他們被下放到很遠的鄉下。我奶奶的性子非常剛烈固執,民國時候,爺爺躲債跑了,杳無音訊,一個女人獨自帶著幼小的兒子,賣地賣房,還了錢債,然後背井離鄉,來到成都。成都有些做官有錢的遠親,但是,很多中國人,一旦有了錢,或者有了權,對窮親戚、窮朋友,都是沒有多少好臉好言語的,過去是這樣,現在也是。奶奶便在成都北門河邊租了間破屋子,靠針線活和洗衣服艱難為生。後來我父親也因為惹事跑了,奶奶就苦苦的一個人,在那個顛沛混亂的年代,一個渺小孤弱的女人,不剛烈硬強一些,怎麼活下去。 五○年代,我父親從朝鮮戰場回來,找到了奶奶和爺爺,一家人才重新團圓。因為性情的緣故,奶奶老是和鄰居吵架,搬了很多次家,搬到一處吵一處,心中彷彿總是有恨。其實,她是個很善良的人,看見弱的、窮的,她就非常同情,就要盡力去幫。奶奶也非常愛我,只因為我是我母親的兒子,有時,她氣急了,也要遷怒於我。這樣一個要強的女人,口味自然燥辣、濃重,所以,奶奶做菜,幾乎是無菜不放辣椒,而且,鹽味也很重。每次我嫌菜太鹹了,奶奶都說,鹹點才下飯。真正的原因是窮,菜少,一碗菜要分著兩三頓吃。奶奶也說不上有什麼廚藝,但是性情和貧窮,逼使她的菜有了一種獨特的味道,重辛辣,尚滋味,這種味道和四川人做菜吃食的傳統一脈相承,生活使她無意中回到了川菜本身。後來我讀了大學,有了工作,成了家,奶奶始終和我住在一起,只是她的最後一年多,病得太重,我又忙於生計,才送到我父母身邊,她離開人世,已經是八十多歲了,算是壽終而去。我心中有所慰籍的是,我吃著奶奶做的飯菜長大,在她生命的最後幾年裏,終於吃著了我做的飯菜,飲食之恩終得飲食之孝,這種飯菜中的人世情義,應該是我們學廚之人調和五味時,用心體會的。只是我不知道,現在的廚師還有多少人,肯把心思用在這上面。 飲食上,我推重清淡卻又心戀麻辣,做人上,我心向平淡卻又愛與人爭執,想來多少是奶奶的潛移默化。奶奶愛做的韭菜和冬瓜,我現在也常做,因為做法的特別,我一直看著是我的當家素菜之一,而且,還給它們取了名字,一個叫老家燒冬瓜,一個叫太婆韭菜,每次做這兩個菜,就會禁不住想起她老人家。一個做菜的人,自己創出來一個新菜,或者把某一個菜做得特別好,不僅是給人帶來滋味的幸福,也同時把生命融進了裏邊,讓後人做的時候,吃的時候,感受到你的存在。就像很多很多的人,從來沒有讀過蘇東坡的詩詞文章,或者即使讀過一點,也早就忘了,但是,一品東坡肘子,讓不識字的人,也知道了這個已經離世千年的古人。我在農村做知青的時候,問過一個老農民,說,你知不知道蘇東坡,他說,知道,大廚師。因為詩詞文章,多少要有點文化才能感受,而一道菜,誰都能吃出好壞。 把好菜留給後世,才是真正的流芳百世,因為這份芳香,是誰都能聞著的。 我兄弟居然能做一手好菜,這是最讓我吃驚的。俗話說,皇帝愛長子,百姓愛么兒,我兄弟是母親親手帶到上小學,才來我和奶奶家裏的。 我不記得他在結婚前,做過什麼飯菜,那時,父母還在為他擔心,因為他的老婆當時看起來,也不像是會操持家務的人,這小倆口,吃飯怎麼辦?總不能頓頓吃食堂,天天下館子。沒想到一結了婚,就自己開了伙,做出的菜來,竟然像模像樣,有滋有味。我能做幾個菜,是多年父親、奶奶的薰染,是自己長期獨立生活所迫使,是成家已久的磨練,也就是說,我這點廚藝,是教出來、學出來、練出來的,像我寫詩寫文章,像我喝酒的酒量,根子上都寒磣得叫人發慌,而且我還不是一個發憤圖強的人,全靠著日子長,一點一點地積累,積久了,心裏手裏,總算不是完全空空蕩蕩。所以,我常常說我兄弟是天才,他總說我是諷刺他,其實,我是心裏羡慕,他如果專心去做廚師,一定會是開宗立派的大廚師,可惜,他沒有這個志向。遇著一道新菜,他吃一次,就能大致知道用什麼調味料、怎麼做,自己做出來,也就會八九不離十。前幾年,成都流行吃炒龍蝦,炒得好的好幾家,我都吃過,確實很不錯。沒多久,我在他家裏吃了他炒的,那是他第二次炒,無論色澤、味道,一點不比那幾家差。我問他,跟誰學的。他說,沒跟誰,自己想著炒的。我相信,他有這種悟性。四年前,我和他在一家很大的餐廳,管過一段事,我們剛去的時候,菜色的質量和味道都不好,生意自然也很差。我兄弟就常和廚師說菜,也常到廚房看他們做菜,看到他感覺不盡意的地方,便說上幾句。 那些人大多都是幹了十幾二十年廚師的,也在許多大餐廳做過,要說烹飪專業上的事,我兄弟沒法比,但是,居然那些人都很聽他的意見,我想,除了他是上司的緣故,就因為他說的都在點子上,加之他為人謙和,說話入耳,沒有多久,餐廳的菜色,漸漸被人喜歡了。我常常對人說,如果我和我兄弟聯手做一個館子,不要太大,一定是一個菜酒宜人的性情之地。只是世事難定,很多很多人一生做的事情,都不是能隨他興、盡他才的合適之事。也許,這就是命運。 在我自己掙錢吃飯,也經常自己做飯的這麼多年中,零零星星地接觸過一些做菜的大師傅,我見著的時候,他們大多已經老了,閒在家裏,偶爾做一兩次給家人或者客人吃吃。我也是隨著他人偶然遇見,因此,沒有深入細緻受教的機會。但是,就在他們隨口而說的隻字片語中,我一次又一次窺見到了烹飪世界的另一種天地,他們對一罈泡菜、一碟素菜、一個蘸水的精益求精,對一生中某一次做壞了一份好材料的長久懊悔,對做菜過程中某一個小小心得的歡喜,都讓我非常感動。可惜直到今天,我仍然無緣正正規規受教於某一位大師傅的門下,從基本功開始學習廚藝,聆聽那些心血凝集的真知灼見。所以,我不能算是個廚師,因為寫了幾篇說飲食的文章,有人便給了我一個美食家的名號,對此,我常常惶恐不安。烹飪一道,高山巍巍,大師如雲,身負絕藝、心懷宏見者在五湖四海之中藏龍臥虎,我只是一個喜歡做、喜歡吃的影隨之人。 我能做一點菜,除了上面說到的家庭原因之外,還與我的許多朋友有關。我交往的朋友,大多是文字上的同道。自古文人愛美食美酒,所以,我時常開玩笑說,都是一些酒肉朋友。正因為如此,我的朋友中,很有一些或做得一手好菜、或對吃食有超俗獨到的見解,至於愛吃善吃的饕餮之徒,幾乎個個都是。在這個聚在一起就難免酒肉的好吃圈中,你想不懂飲食都不行,所謂久病成醫,我也算久吃成廚吧。這幫朋友中,在吃上最肯用心下工夫的,萬夏當數一個。看他樣子,一頭長髮,滿臉鬍子,怎麼看也不像是下得廚房的人。我和他認識,已經快二十年,那時侯,寫詩的兄弟大都是很窮的人,下館子吃飯,常常是你一元我幾毛地湊錢,要吃火鍋,基本就得在家裏自己做,萬夏做的火鍋,在朋友之中,就要算最地道的。他一定要牛油,做碟子的香油也一定要小磨現推的,因此,一幫朋友,在他家燙火鍋的時候最多。他住的地方,一出家門,就是當時成都最大的農貿市場,叫青石橋菜市,菜市又連著花市,我的家就在花市旁邊,所以,我買菜的時候,也就常常遇見萬夏。不過,他和母親住在一起,無須天天自己買菜,他只是喜歡在菜市上逛溜,碰見剛上市的新鮮菜或者不常見到的稀奇菜,他就一定會歡歡喜喜地買回去,自己下廚動手。我說他做菜是大師級的,尋常菜壞了大師的手,其實,許多小菜,他也做得很別致。例如醋溜高麗菜,本是一個做法簡單的平常小菜,萬夏做來,高麗菜獨有的清香不失,又十分脆嫩。天下廚師做這份菜,都是油燙以後,以乾紅辣椒熗炒,最後勾以糖醋味汁,而萬夏是乾鍋燒至滾燙後關火,高麗菜葉切成方塊,入鍋加蓋,雙手提鍋耳翻搖,讓乾鍋的餘溫熗熟高麗菜,然後起鍋裝盤,再以微油熗出乾紅辣椒,下用白糖、味精、醋、芡汁、水調成的味汁,最後淋入高麗菜,有時,他連微油也不要,完全素炒,吃來叫人感到清爽難得。萬夏特別喜歡煨燉,有一年冬至,頭一天,萬夏說,明天我去買狗肉,晚上到你家燉著喝酒。誰知冬至那天,學校裏開會,等我從十幾裏外騎車趕回家,已是深夜十點,老婆孩子和與我住在一起的祖母都睡了。我和萬夏才忙著在小火爐上架起陶罐,燉上狗肉,先只能燙著蘿蔔下酒,也等不了狗肉熟軟,罐裏的香氣早使我們按捺不住,於是,一口半生不熟的狗肉,一大口自己泡的杞酒,兩個朋友喝到快要天明,狗肉全熟的時候,罐裏也基本上沒有了。雖然外面是天寒地凍,留在心中的,只有溫暖,家的、朋友的、詩歌的、酒的。現在,也常常和朋友從月上西樓喝到日出東方,但那時的溫暖,卻很少了。 寫詩的兄弟中,我最早認識的是宋煒,我和他的大哥宋奔從小學、中學到大學都是同學。宋煒的天分很高,是我心儀甚重的詩人,寫詩做人都頗有古風。現在還有古風的人,自不容於當代,眼見人心狼籍,不免就有幾分狂傲和放浪。 不過,一個有古風之人,也就自然會食不厭精、膾不厭細,和歷史上那些名士一樣,十分講究吃食。那時的宋煒和他的哥哥們都住在沐川,沐川是一個川南山中的小縣城,用宋煒的話說,縣委食堂炒回鍋肉,全縣城人民都能聞著香味。沐川雖然不是在有天府之國美譽的成都平原上,但是仍是一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,我、萬夏、海子,還有許多寫詩的朋友,都先後在那裏住過一段時間。凡有哥們去了,宋煒總是要帶著朋友走鄉串鎮,品嘗沐川鄉下的美食,而其中的許多野味,叫人最為難忘。後來宋煒離開了沐川,但是,只要說起雞樅、苦筍,他就會情色盎然,覺得在大城市裏吃過的豪宴美席都頓時無滋無味。沐川還有一樣東西冠絕四川,就是烏骨雞,無論再大的養雞場,也全是野地放養,吃活食長大,所以,雞肉鮮嫩,雞香濃郁,現在,沐川以雞樅、苦筍作為配料的烏雞煲,已是四川名吃之一。宋煒至今性子狂野,想來多少與他的吃食有關。那時的宋煒在家中是老么,母嫂皆賢,自然輪不到他燒火做飯。現在他自己和女人開門立戶,也就天天油鹽柴米、鍋碗瓢盆了。我還沒有吃過宋煒做的菜,但是,我讀過他一篇寫吃食的文章,看得出他口味刁鑽,不是照菜譜正宗做出來、就能了得的那種。 他津津樂道的大多是不按尋常法子做、尋常也吃不到的東西,要自然,求野趣,講品格,論性情,算是烹飪中的閒雲野鶴,美食中的仙風道骨吧。我常想,和一個會做菜的宋煒一起做一桌菜,品酒論食,散說天下詩歌、美女、朋友,當是一件極其快樂的事情。我已經老了,宋煒也漸漸在老,兩個老哥們自己動手做點拿手好菜,一生恩怨散盡,一生情誼和好酒好菜盡在,夫乎何求也。 昔日的朋友大多已經散落於天下,楊黎是其中的一個,也是樣子最像廚師的一個,臉圓頭大身子胖,如不看他小時侯的照片,真不敢叫人相信,他曾經也是一個清俊的少年。他有時候會很幽默地說,世界上大多數聰明的人,都是胖子,例如李白、蘇東坡。所以,我相信,其他胖子長的只是脂肪,楊黎長的是有智慧的脂肪,這一點如果不清楚地區分開,肯定是要犯錯誤的。在我的眼中,楊黎是當今中國為數不多的幾個大詩人之一,他在語言上的控制力,幾乎無人可比。對身體的放縱和對語言的控制,這之間是否有一種奇妙的關係,我沒有深想過,他身上那些智慧的脂肪對他的寫作有多大的作用,恐怕這也是無法研究的問題。所謂春江水暖鴨先知,其中的微妙,只有楊黎自己知道。但是,有一點我是清楚的,楊黎的胖,肯定和他能吃有關。楊黎是個粗口,吃東西不像我或者宋煒那樣挑剔,我見他吃得最香的,是剩菜湯泡飯,如果是葷菜的剩湯更好,一大碗公乾飯,菜湯一攪,稀裏嘩啦,就從他那張並不闊大的嘴巴通通下去了。因胖則能吃,能吃又更胖,好在最近幾年,楊黎這種肆無忌憚擠佔人類有限空間的行為基本停止了。說他能吃,絕不意味著他不會吃。楊黎在吃食上的許多見地,我深以為然,例如,很多覺得自己在吃上有境界的人,都異口同聲說野菜或者野味最好吃,楊黎一直堅決反對。他說,人們覺得那些東西好吃,是因為平常吃不到,因為稀奇和新鮮,並不是那些東西的味道真正比蔬菜和家畜好,如果真好,比任何動物都好吃的人類,早就自己養殖了,當然,不排除有個別的東西,養殖成本太高,人類沒有去費那個力氣。因為這種見識,楊黎做菜,從不尋獵探奇,只是想法把常吃的菜做來好吃,楊黎的烹飪哲學,就是好吃二字。如果楊黎開館子,他說不定就會套用那位偉人的話,寫了貼在牆上-好吃就是硬道理。所以,楊黎的拿手菜,都是一些平常的菜肴,像回鍋肉、涼拌雞塊、紅燒肉。其中,涼拌雞塊算是一絕,在他那裏,我是第一次看見涼拌雞塊放醋的。楊黎能吃,好吃,看長相就知道,他還能做,我開始多少有些驚奇,一個萬千寵愛集於一身的獨子,居然會做菜,我問他,什麼時候學的?他說,還用學嗎?我想,是的,對於這樣一個連脂肪都有智慧的天才(楊黎非常不喜歡用這個詞說他),還用學嗎?在朋友中,可能至今沒有動手做過菜的,只有吳克勤,但是,他有一個非常會做杭州菜的母親,獅子頭、水晶肘子、櫻桃肉都做的很地道;而且,他交的女朋友,要麼自己會做,要麼女朋友的父親,就是廚藝高手,有這樣的福氣,確實可以坐在沙發上,喝茶看報等著吃就行了。原來基本不做,好像現在越來越勤快的,是何小竹。雖然,到現在還沒有吃到他什麼令我叫絕的菜色(當然,對於我這種喜歡雞蛋裏挑骨頭的人,要我說個好字,確實有些難。)但是,他能把詩歌、小說,寫得如此簡潔、準確,又如此細膩、精緻,對於做菜,也一定是不做則已,既然動手開做了,不出三年,小竹的朋友們就會口福不淺。蔣榮是我最近幾年新結識的朋友,很多時候,我心中把他看作兄長,尊敬又親切,他很少寫詩,但是,對詩歌的判斷力和見解,常常讓我滿心歡喜。平常和他喝酒喝茶,也常聊起飲食,許多菜做法上的竅門,應該是廚師們的不宣之秘,我只要說起,他大多知道,可見,他也在上面用了心思。不過,我平時認為,蔣榮對飲食,也如對詩歌一樣,大多時候,動口不動手,誰知前不久,我問他在哪裡,他說在家中自己做菜吃飯,想來一個理論了、還有水平的人,做出菜來,一定待得客人。只是什麼時候他肯屈尊移駕廚房,做幾個菜來招待兄弟,我從來沒有問過。 最後,還有一個我一直在避免提起、但又一直在話語深處縈繞的人,我一直避免,是因為他離世的憂傷,至今在我心中還沒有散去,我怕說起他,言語變得蒼涼,飲食之中,不說傷心話,寫飲食的文章,似乎也不該有傷心浸進來,敗了大家的胃口和興致;但是,我又始終避免不了,不僅因為在我和他交往的十多年中,他一直待我如子,還因為他是一個真正的美食家,手中飲食常有錦繡。他做過多少次飯給我吃,我無法記得,可能這麼多年,我在其他朋友家裏吃的次數加起來,也沒有在他家裏多。他的詩歌,豪氣澎湃,但是,他做菜,卻非常精細。一盤涼拌黃瓜丁,色味俱全,幾乎連每一丁黃瓜,大小都切得一樣。他很少做大菜,這和他老年不喜油膩有關,然而,夏天,他的滷肉凍,冬天,他的豆苗粥,其香,其味,其色,微妙之中見玲瓏之心;我看過他做菜的過程,非常細致講究,但是做出來的東西,卻很清新樸素。我不僅感動於他待我的情誼,也感動於他對待食物的心致,僅僅從做菜上,我就知道,他是一個真正熱愛生活、而且真正懂得生活的人。在我的川菜生活中,他是我的朋友,也是我的老師,他就是我會感念一生的靜軒先生。為此,我把我這本《我的川菜生活》,作為對靜軒先生的一種紀念,並祭獻於先生的在天之靈。願先生讀來快樂。
剛剛亂逛到時報悅讀網,發現這本書居然有台灣出版社代理出版了,忍不住上來跟大家分享這個好消息!
這本書小瑞2005年就在四川時買了簡體字版來拜讀,從此對作者石光華有無限的景仰,那陣子寫四川美食記的筆觸也受到他的影響很多。川菜,多麼令食者嚮往、寫者畏懼的題材!我不敢說石光華以外,無人能出其右,不過他的確集所有寫川菜的頂級條件於一身。首先,對川菜他有恆久的熱忱、天生的好舌頭、更有驚人的記憶。吃過什麼美食,與它相關的時空背景、食材來源都可以記得鉅細靡遺。其二,他不只會吃,還會做,而且選材用料刀工火喉完全到位,光看他說怎麼做就知道這個人是PRO級的。最後,也是最重要的,他會寫!吃東西誰不會?煮飯燒茶若不細細講究人人都會一招半式;可是能把所有食的心得、烹飪的經驗寫得鞭辟入裡、盪氣迴腸,在當下的美味與歷史典故中穿梭自如,就得才華橫溢了!「我的川菜生活」,可以說把石光華在食方面過人的才華表現得淋漓盡致,而這都是因為他的文筆也過人的關係。
我想,這輩子我是不可能達到他的境界了
不過沒關係,有這樣的一本書在世界上,也是一種幸福 很久以前小瑞曾考慮po一兩篇上來讓大家欣賞一番,不過考慮到版權的問題,還有要掃書裡的諸多照片也很麻煩,所以作罷。現在,這本書在台灣出版了,大家也可以見識見識「會寫吃的」是怎樣的一番境地了~~
對了,時報悅讀網上刊登了「我的川菜生活」的自序,我把它轉貼在下面,裡面有好多和食物有關的故事,讀了很容易迷進去呢(至少我是這樣啦):
我一次又一次窺見到了烹飪世界的另一種天地,
他們對一罈泡菜、一碟素菜、一個蘸水的精益求精,
對一生中某一次做壞了一份好材料的長久懊悔,
對做菜過程中某一個小小心得的歡喜,都讓我非常感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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